第25章 杏林神医说真言

胡大夫这会儿正写着副药方子,同时指挥两个童子一旁熬药,便是这些天山庄里派出去了百余人,如今众人陆续归来,这个头疼,那个脑热,还有人被自家师姐抓破了脖子,叫他忙得焦头烂额,饶是医术通神,一双手却写不了两张方子。

眼见的灵渊一脸疲倦烦恼,拖着腿脚走进屋来,也不打招呼,胡大夫便晓得他只怕是有些心事。也是他在山庄中地位崇高,姜映明都要称呼他一声“老师”,许多事情,他都晓得,心里有数,只是嘴上不说而已。

招呼灵渊在自己面前坐下,胡大夫一面伸手握了他的脉门,一面也是轻声说道:“灵渊公子,你这段日子重伤初愈,又是千里奔波,本就神思倦怠,血气不举。若是心中烦恼,便是无益于身子恢复;长此以往下去,只怕要生出郁结之症来。”

说着话,老大夫探手从一旁药柜里抓了几片甘草出来,给灵渊含住,道:“心在窍为舌,甘草调诸药,解百毒,疏心气,振精神,公子可以时常用些。我之前听将军讲起公子身世,也理解公子如今这般样子。我是个大夫,能治身病,不能治心病,也不晓得如何宽解公子,不能感同身受。”

灵渊这会儿最怕别人感同身受来劝他,始终全村人都被杀戮殆尽,暴尸荒野的惨痛,不是随随便便一个人都经历过的。听胡大夫这么说,倒是叫他心里稍稍好过了些,愈发觉得这位老大夫慈悲亲切,便也轻声道:“多谢胡大夫。我这次回来,不晓得怎么,平白无故忘记了半个月的事情,思绪也是时常混乱,只觉心烦,还请胡大夫替我看看。”

胡大夫笑着点点头,缓缓起身绕道灵渊伸手,双手捧住他的后脑勺,口中道:“将军跟我说了,说是东海虚皇的手笔。公子觉得颅脑混乱,其实并不准确。便是脑主思,心主忆,莫名遗忘的事情,不该跟脑子问,要问心。”

松开灵渊的脑壳,胡大夫依旧坐好,笑道:“公子之前四肢内脏都受了冲撞,这颅脑却是完好无缺的。虚皇蛊惑人心的手段,与我们医道中的‘祝由科’很有些类似,却是思想记忆,药石所不能及。医道源自巫祝,老夫却不会这等手艺。不过人之一体,无非是筋脉血肉,待公子稍缓和些,我便为公子出几副有益心脉的方子试试。”

胡大夫讲的这些医道话语,灵渊只能听懂三成,便是隔行如隔山,虽然武道和医道都是钻研人体,走的方向却是不尽相同,彼此并不相通。不过那一句“脑主思,心主忆,莫名遗忘的事情,不该跟脑子问,要问心”,倒是真启发了灵渊,便是这句话似乎也和师尊说过的某句话相似,叫他一时有些想法,也不着急离开,只厚着脸皮耽误胡大夫的时间。

仔细想着,灵渊一时开口,道:“小子向老师请教,人的牙齿掉了,还能再长回来么?”

胡大夫笑着看向灵渊,捋着胡子缓缓道:“若是孩童乳牙,乳落则恒生;若是寻常大人么,恒齿脱落,便算罢休,不能再生。不过牙为骨之余,肾经主骨;若是内家高人,鼓动肾经,或能使白发转乌,落齿重生,便是返老还童之兆,最为难得。据我所知,当今天下,能有这等大能的,除却将军之外,便只有东海外景七神。灵渊公子要问的,便是虚皇一脉的功夫?”

灵渊眼睛一亮,暗道胡大夫果然晓得其中内情,便连忙起身,拱手恭敬道:“请老师教我!”

胡大夫笑着摆手,依旧叫灵渊坐下,道:“《黄庭·至道章》有言:‘至道不烦诀存真,泥丸百节皆有神。发神苍华字太元,脑神精根字泥丸,眼神明上字英玄,鼻神玉垄字灵坚,耳神空闲字幽田,舌神通命字正伦,齿神峨峰字罗千。’虚皇一脉修黄庭外景,便有这外景七神。然则老夫只是个大夫,不晓得其中奥妙所在,只听将军讲过齿神罗千和舌神正伦的手段,其余并不知晓。”

灵渊闻言,神情一黯,并没有从胡大夫这里多问出些什么,便是叫他无法,又道:“我如今这样子,要是找不到虚皇,找到脑神泥丸子,是否能助我找回那几日的记忆?”

胡大夫叹气摇头,道:“公子,老夫说过了,不能问脑子,要问心。东海魔道一脉,藏身棋盘海三百六十山岛之间,神出鬼没,诡异非常,原非轻易所能探寻;又是外景七神之中,行走在江湖上的,只有罗千子和正伦子,其余五位,都是神龙见首不见尾,比之虚皇不差几分,更难寻找。公子天赋过人,始终入门日短,只怕连我这把老骨头都降不住,便不该无谓多思。老夫说句不知进退,不分内外的话,公子与其关心这些,还不如多关心身边之人。”

灵渊闻言一愣,随即才见胡大夫伸手指向自己端进来的茶盏,听他道:“玉书少爷这几个月,为公子担惊受怕,茶饭不思,用心在此,还望公子珍惜。我行医逾一甲子,见惯了悲欢离合,看多了生离死别,是晓得真情所在的。”

胡大夫的话音未落,就见灵渊若有所思,随即露出悔恨神情来,紧接着就是身子一动,原地消失,只从远处传来声音,道:“多谢老师指点,我这就去找玉书!”

胡大夫呵呵笑着,受了茶盏,自顾低语,道:“好少年,好功夫!颠倒阴阳,逆行任督的内功,果然不同凡响。”

听胡大夫的一番话,的确是叫灵渊心里很有些触动。他这段日子,都沉浸在家乡被毁,乡邻陈尸的哀痛中,又被罗千子追得鸡飞狗跳,担心着赤珠的安危;今日听姜映明说那许多,更是叫他心乱如麻,竟是失了寻常镇定乖觉,也忽视了玉书关切自己的心情。

诚如胡大夫所言,与其生离死别,倒不如珍惜眼前之人;玉书以一颗真心待他,他就不该将自己的烦闷倾倒在玉书身上。没了乡邻,还有师尊;失去父母,便该珍惜兄弟。人不能永远沉浸在失去的痛苦里,却看不见拥有的幸福;否则有朝一日,拥有的也失去了,又该做何感想?

灵渊心中后悔,只御使着轻功朝玉书的院子奔去,不过片刻功夫,便是站在了他的院前,却是院门紧闭,其中听不见任何声音,上前唤来仆役,才晓得玉书尚不曾回转。

他先前着实耽误了胡大夫不少功夫,玉书又不是个七老八十走不动道的,便是他根本没回院子,自叫灵渊愈发觉得愧疚不安。一时无奈,他也不晓得去哪里寻玉书才好,便是山庄之大,哪里还藏不住一个人去?

垂头丧气地朝枯园走去,还没进门,灵渊就听见自己卧房里传来两人说话声音,不用多想,便晓得是玉书和玉颜,就叫他一时心中大喜,连忙推门进去。就见兄妹两人对坐饮茶,齐齐转头看向他,却是玉书见他进来,脸上毫无之前的不快,带着笑意看来,道:“我路上遇见了玉颜,她说想来你这里坐坐,便一起来了。你要管管你院子里的仆役,竟是你回来了,都不见他们的身影。”

他越是这般,灵渊心里就越是愧疚,便一时坐在他兄妹两人之间,三人呈掎角之势,只看向玉书,道:“玉书,刚才……”

玉书摆摆手,塞了一杯热茶在他手中,道:“你快给玉颜露上一手,叫她见识你生吞开水的本事!”灵渊闻言失笑,便晓得玉书真不记恨他,这也才转头看向玉颜,道:“妹子,看好了!”

玉颜看着灵渊吞了一杯热茶,脸上却是毫无惊奇,只带着一众玩味暧昧的神情,一直盯着他瞧,直瞧得她脸红,才一拍桌子,娇哼道:“灵渊!老实招来!那姑娘是谁!”

灵渊吓得差点打了手上的杯子,暗道玉颜什么时候修成了他心通的本事。这事儿只有少数几人知道,总不能这么快就传遍了山庄才对。玉颜见他这般,便晓得自己猜得对了,一时得意笑道:“你原来一见了我,就像失了魂一般,哪里还挪得开眼睛!现如今我坐在这里,你却视我为无物,便是认识了喜欢的姑娘,再不对我用心了!快说,那小浪……那姑娘是谁?”

想起自己在这屋里,已经某个词惹了大祸,玉颜便也唤了称呼,没叫灵渊跟她生气。灵渊这会儿才晓得,原来之前自己对玉颜的心思,竟是连玉颜自己都知道的,便是她刁蛮任性不假,脑子可是不笨。就像胡大夫说的,“脑主思”,玉颜的脑子也挺好用的。

一方面是无奈,一方面也是想要倾诉,灵渊便将自己被赤珠救起的事情跟玉颜又细说了一遍,最后道:“我如今还不晓得那赤珠姑娘经历如何,虽是罗师兄去寻她,始终还叫我忧心。若是因我一人,连累了她,叫她落入虚皇手中,我……我……”

玉书见状,拍了拍他的手背安慰;玉颜却是蹙着眉头,一副西施捧心的美态,似乎在苦苦思索什么,随后看向灵渊,小心开口,道:“你……该不会是……被人算计了吧?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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